秋风把斗篷收起来，就像猎鹰合拢双翅。这里是冥界的冥界——地狱。林成已经查过了能查的所有地方，未曾发现YD9910。

　　秋风相信，YD9910不会去寻求地藏王的庇护，因为他曾经出卖过地藏王，地藏王不会放过他。只剩下这里，如果秋风是YD9910，他一定会选择来这里避难。

　　即使是天人，也不敢轻易踏足这里，这里到处是混乱无序的程序，个人防火墙能不能抵挡得了很难说。运营商曾经组织队伍征讨过这里，但他们很快发现这里的危险不在于守卫者，而在于那些毫无规律的致命陷阱。海量的程序里总会产生变异，也许是某个开发者异想天开做的不成熟实验，也许是上千亿死去土著代码碎片的融合，甚至仅仅是网络硬件中某次电压不稳，都会产生一些垃圾代码。这些垃圾都被高度智能化的系统堆积到一个最边缘的存储空间里，地狱就这样诞生了。

　　地狱中的居民也许在冥界的另外的地方平凡无奇，但他们生活在地狱里，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们了解哪里有致命的陷阱，哪里有变异的恶魔。南天门的远征军付出惨痛代价后收兵了，他们的失败是注定的，没有哪个系统能完美到不产生垃圾代码，也不可能清除所有垃圾代码。

　　从此地狱成了禁区，除了走投无路的土著，不会有人冒死进入这里。这里的统治者，被人们称为阎王。有人说他是冥界产生之初最古老的程序，有人说他是从垃圾代码中进化而成的恶魔，也有人说他是某个天人，在进入的时候肉身意外死亡而滞留其中，但总之，在这里，他是地狱之主，无上之神。

　　秋风向火焰走去，在火焰墙的前面，是一条翻滚着红浪的岩浆河。冥界传说，想进入地狱，要在火焰墙之前三拜九叩，阎王就会派牛头马面来开门，但秋风想用另一种方法。

　　秋风抽出斜背在身后的长剑，向空中劈下，一道蓝色的光芒从空中划过，落在了岩浆河面上，出现了一道蓝色的线。随后，蓝线周围的岩浆忽然不再动了，大约一米宽的岩浆变成了凝固的暗红色岩石。在岩浆凝固的一刹那，秋风已经飞跑上去。他尽量忽略脚下剧烈的烫痛，加快步伐，让每只脚在岩石上停留的时间尽量短，到达火焰墙前的时候，秋风用力向前蹿出，同时以身体为轴，长剑在空中如风车般剧烈旋转。劲风将火焰撕开了一道口子，他的身体转眼没入了火焰中。

　　这道火焰墙是地狱最古老的屏障，具有极大的欺骗性和杀伤力。从外面看，火焰墙似乎只是薄薄的一层，透过火焰能够正常的看到后面扭曲的建筑物，很多人都想凭着自己的法力冲过去，然而当他们发现火焰其实有近十米厚时，已经进退不能了，只能在这劫火中化为灰烬。现在秋风正处在中间的位置，四周都是火焰，只有他身边是一圈蓝色的剑光。他控制着身体的转速，不让自己慢下来，终于从火焰里飞了出来。

　　沿着尘土飞扬的红色土地，秋风向前面黑红相间的宫殿走去。宫殿在整个地狱的最前面，充当着大门。想成为地狱的居民，必须先经过宫殿主人的测试和许可。

　　在宫殿的台阶前值班的是牛头，他显然没得到有人会来的通知，非常吃惊地看着秋风，直到秋风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把手里大得吓人的刀指向秋风的鼻子，“宫殿里并没有通知我有新人要加入地狱，谁给你开的门？”

　　牛头翻翻眼睛，手里的刀颇拿不定主意地虚晃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对一个能闯过岩浆和火墙的人客气一点，“你在这等着，我去请示一下。”

　　牛头沿着宫殿的台阶向上跑去，秋风知道，在冥界中天人间相互交流，是能够正常的使用快速链接的，但在这里，一切规则显然都是不同的。

　　秋风被召见了，但必须先喝下一碗酒。秋风凝视着那碗红色液体，分析着里面的代码，能看出一些条件限制语句。他喝下去可能会短时间失去一些能力，显然阎王对他的强行闯关有些不满，想惩罚他一下。在秋风看来，这碗酒更像个仪式，并没有太实际的杀伤力。他一饮而尽。

　　地狱的大殿相当宏伟，几百个奇形怪状的魔鬼在里面居然看起来有些稀疏，这也更凸显出了高高坐在宝座上的阎王的威仪。他坐着也有一丈高，这种夸张的造型本来是一些新手天人爱用的，但在此时却并不显得可笑，反而极其庄严。阎王的声音在大殿里盘旋回绕，“这里是地狱，只接纳立志与世隔绝的人。我知道你是谁，却不知道你为何需要来？”

　　秋风弯腰鞠了一躬，“我来找一个罗刹，他欠我一点东西。我认为他可能到这里来了。”

　　阎王巨大的眉毛皱了皱，“不管那个人在外面欠了什么，他到地狱来时都已经受到了足够的惩罚，而且以后也无法再与世界有任何关联，你又何必追着他不放？”

　　“我理解您维护地狱规则的行为，作为条件，我承诺只要他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不会再追究他的过错，也不会把他带走。请原谅，我一定要见到他。”

　　阎王摇摇头，“我做不到。来到这里的人就为了避免追杀和盘问，我希望这里能成为身心疲惫的人们了却残生的地方。每个希望进入这里的人都要经过最严格的考验，那岩浆能吞噬心存恶念的人，那劫火能阻挡心怀杀机的人。只有心无愧疚，希望得到平静生活的人才能来到这里，在忍受种种痛苦刑罚，净化灵魂后被获准到后面的世界生活。他们无论做过什么，也已经获得了我的赦免。”

　　秋风站直身体，“我并非心无愧疚，也不否认自己心怀杀机，但我一样站在了这里，这说明您的屏障并非永远有效。也许他欺骗了您。”

　　秋风缓缓拔出长剑，“我万分不愿在你的宫殿里动武，然而我只想见他一面，真的需要为此玉石俱焚？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也许他同意和我见面呢。”

　　阎王长时间地看着秋风，然后说：“好，我答应你，但我得保障他的安全。”秋风接过另一碗酒，里面融化着极其艰深的限制语句，秋风有很多都看不懂，但他在脑中默念着自己能背下来的最高级别的解毒咒，一饮而尽。

　　转眼间，秋风的身上似乎带着千斤重的锁链，举手投足都很困难。不过他清楚，这只是限制他主动伤人，一旦他遭遇攻击，这些条件将不复存在。

　　YD9910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身上还带有明显的伤痕。看来阎王没说谎，不管是谁想到这里来过平静的生活都要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

　　“我真的没说谎，我回到了幻吧，进入冥界时，那个胖子正在里面发疯地狂叫，身边跟着一个夜叉，他嚷嚷着要向林成请求帮助。我告诉他我不过和他开个玩笑而已，现在就把身体给他，他就不再叫了。那个夜叉显然不想善罢甘休，我们俩交手后，他发了信号找支援。我知道如果再来几个夜叉我必死无疑，于是飞快地逃走了。我不敢去见地藏王，一直在林成和地藏王地盘的夹缝里躲藏。几天后，我听人说，胖子死了，他没能回去。我怕你来找我，也怕地藏王来找我，我就……就来到了这里。我发誓我没说谎，我发誓！”

　　秋风长时间地盯着他，他身体虽然在发抖，但眼神却是坦然的。秋风说：“希望你能记得你发过誓了。”然后向阎王深鞠一躬，转身离开神殿。

　　岩浆上已经放下了吊桥，火焰墙也撕开了一道可容一人通过的口子。看来虽然秋风的到来很不礼貌，这里的主人却依然表现了他的绅士风度。其实秋风一直对阎王有很大的兴趣，秋风不知道他当年是个超级用户，还是最古老的程序，但不管怎样，他都是个很特殊的人，而这种特殊，并不让人厌恶。

　　秋风走进后院时，林成的房门紧闭着。秋风从门外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其中一个似乎是女人，另一个应该就是林成。林成的房间是由高级的逻辑陷阱组成的，一般人连看都看不见，秋风虽然能看见，但听不清里面说的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在这种情形下他似乎不该打扰，但他确实急于知道一些事，于是还是敲了门。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过了一会，门打开了。一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夺门而出，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从秋风身边跑过去了。在错身的刹那，秋风愣了一下，这个女孩他见过，就是那天坐在酒馆里喝酒的白衣女孩。

　　秋风恍然，这应该就是林成泡的那个女孩了，“两个人都说要结婚了，怎么还闹别扭？”

　　桌子上有丰盛的菜肴，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秋风摇摇头，“你还真有情调。”

　　林成笑笑，“哪有你有情调，三更半夜的到女生宿舍楼下去练武术。人家都是拿着吉他去唱歌，你可好，去踢树。”

　　秋风忍不住微笑起来，那时他追白雪确实追得疯狂了点。想到白雪，他心里一痛，赶紧转移话题，“上次我抓住了一个罗刹，为了交换消息，我没杀他。他把身体还给了那个什么王总，但王总还是死了。这事有点奇怪。”

　　林成想了一下，“这事我知道，夜叉们告诉过我，当时王总还想让他们帮忙夺回身体，他开了个很高的价码。我同意了，但后来听说那个罗刹把身体又还给他了，我就没再查下去。怎么，他死了？”

　　秋风点点头。林成眉头皱了起来，“不应该啊，人在幻吧里死去，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他的意识在这样一个世界里被毁灭了，而同时他的躯体无另外的程序进去。可我手下分明告诉我他已经安全地从这样一个世界里离开了；第二就是他的意识虽然回去了，但身体被人残杀了，比如脑关被人在外界强行破坏，你知道，脑关这种介于软硬件之间的东西，一旦被破坏，造成死亡的可能性很大。我看，那个罗刹一定被你吓得惊慌失措，随便找了个小幻吧就进去了，那种地方的安全措施不会很好，他被人谋害了也有一定的可能。他衣着光鲜，在那种地方一定会被人盯上的。”

　　秋风点点头，“其实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从和我交手的过程看，那个罗刹在冥界的实力也不会很强，难道地藏王的手下已经如此厉害，随便哪个罗刹都能侵入天人体内了？”

　　林成摇摇头，“不会的，随机进入天人体内需要极高的能量，这么多年，发生这种事情也不过百次，而且我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地藏王本人所为。普通罗刹如果要成功，除非阴差阳错，某个天人的大脑结构和他的代码模式极其匹配。我觉得你说的这个家伙就碰巧了，否则如果如此容易，那么地藏王早就该公开暴动了。现在罗刹的人数我估计已经有几十万了，他们要是都能侵入天人体内，占据外部世界的重要位置，全世界就是他们的了，根本不用在卡尔的监管部队围剿下搞游击战。”

　　秋风淡淡地说：“我仍然讨厌卡尔，但至少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就是消灭地藏王。等这个目标完成后，我再也不会踏足冥界。”

　　林成说：“卡尔要竞选元首了。估计他的胜数很大，他是首富，又有那么多忠实的冥界用户。”

　　秋风冷冷地说：“我听说他的主要竞争对手都主动退出并且转而支持他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估计也不干净。不过这与我无关，我确实欠他一个情。那天如果他命令警卫马上报警的话，恐怕我也逃不掉。”

　　林成默然地喝着酒，半天才叹了口气，“我和他偶尔有一些联系，他说当时他确实很惊恐，但他相信你无论如何不会杀害白雪，也正是因此，他才断定出了状况，给了你逃跑的机会。他说如果能遇见你，让我请你对那些作恶的天人手下留情，他在努力改变天人们的习惯，但总得给点时间，否则用户大量流失，他损失也很大，而且，现在是他竞选的关键时刻。”

　　秋风冷冷地说：“我为何需要在乎他的请求？”林成笑了笑，“他对我倒卖非法入界许可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欠他一个人情。而且我们要对付地藏王，必须有大量的资金，他要是严查起来，咱们也不好办。”

　　秋风抓起酒瓶，把整整半瓶酒都灌进嘴里，香醇的红酒在此时如此苦涩，犹如那日残留舌尖的拉菲。

　　据警方调去的监控录像显示，秋风在连上脑关后不到一秒就站起来，拔出匕首扑向卡尔，千钧一发之际，白雪刚好断掉脑关醒过来，大惊之下挡在卡尔身前，被他一刀刺中心脏。然后他毫不犹豫飞刀命中还连着脑关的林成。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之后，他忽然跌回座位上。当他再次跳起来扯掉脑关后，卡尔逃跑，他跳窗而逃。

　　这段录像没有被公开，而是被销毁了，卡尔担心人们明白后会质疑冥界的安全。秋风是利用互联网监听了卡尔和警察局局长的电话，才知道录像的内容。

　　之后秋风开始了流亡的生活，他抓住一切机会登陆冥界，他知道小雪是断网后被杀的，肯定是死了，但林成是在连接脑关后被杀的，如果运气好，他已经完全进入冥界，那他很可能还在冥界里。

　　不是每一个滞留者都能在冥界活下来，那需要勇气、力量和经验。失去肉身后，脑关内存储的防火墙无法为滞留者更新，滞留者的力量将逐渐消退。当防火墙的力量消失殆尽后，滞留者就会变得和土著一样，但问题是，他们曾是天人，他们曾凭借宏大的法力虐待、屠杀过土著。他们就像被缴械的侵略者，必死无疑。

　　只有那些最机灵的滞留者，用最快的速度融入冥界，假冒土著才能生存下去。还有那些最有经验的滞留者，他们凭借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自主研究冥界，维持自己的力量，他们就是夜叉。夜叉以前可能也有过，但从未被人们认知。林成是第一个被称为夜叉的滞留者，他的经验和知识，让他失去肉身后，在冥界仍能保持强大的力量。他吸引了那些为了求生不择手段的夜叉们——见不得光的杀手和土匪，组成了一个强大的组织。

　　是林成的夜叉们找到了秋风，而不是秋风找到了林成。林成的夜叉混入罗刹中，得到了一个消息：是地藏王率领罗刹发动的那次行动。他们本来想用死亡陷阱杀死卡尔，而且地藏王会侵入卡尔的脑关，如果成功，就可以以卡尔的名义发布命令，让冥界独立。但是没有想到卡尔临时召开会议，白雪和秋风用卡尔房间的脑关接口进入冥界，死亡陷阱先后困住了他们。地藏王也误入了秋风脑关，酿成了那场惊动整个天界的惨案。

　　从此，秋风和林成成了地藏王的死敌，尤其是秋风，死在他手下的罗刹比整个夜叉组织和天人手下的都多。修罗，这个代号在冥界的知名度仅次于地藏王。土著视他为喜怒无常的神祇，罗刹视他为法力堪比地藏王的恶神。

　　秋风从林成的居所出来，走向远处的密林。虽然林成多次表示他可以帮他安排方便一点的出入口，但他都拒绝了。他不希望因自己的不谨慎，给林成带来危险，不管多么保密，如果出入口离居所太近，都容易被跟踪。

　　就在秋风走入密林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将头转了半圈，竖起的耳朵像雷达一样将周围的各种声音全部扫入，然后过滤、分析。他找到了位置，在一千米外有一场打斗。他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但从打斗的动静看，那不是普通的土著之间的能量对决，应该是罗刹级别的。他决定还是去看看。

　　秋风纵身跳上大树的树冠，踩着树冠，在绿色的海洋里飞快地滑行，一千米的距离转瞬即到。在密林中一个树木稍稀疏一点的地方，他看到了打斗的人。

　　那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在对抗三个罗刹，还有两个罗刹在外围掠阵。秋风皱皱眉，他虽然恨地藏王，但他知道地藏王和手下的罗刹很受土著们拥戴。林成说过这个女孩是个土著，那么罗刹围攻她应该只有一个原因——知道了她和林成的关系。

　　白衣女孩已经落了下风，但秋风并没有马上跳下去。他很吃惊，土著中也有力量强的，通过个人修炼能够达到一定水平。但如果没人指点，仍然只是土著中的高手，想达到罗刹级别，肯定要有高人教授。像地藏王那样自我修炼而成绝世高手的到现在仍是唯一的一个。虽然众人公认修罗的力量不亚于地藏王，但秋风自己清楚，他本就是天人出身，占了太多的便宜。

　　但眼下这个白衣女孩，却能以一敌三对抗罗刹，这种水平的师傅，除了自己，恐怕只有林成能做到。看来林成不但倾囊相授，而且这个女孩天资奇高。

　　不过女孩已经左支右绌了，勉强架住右侧的两把剑，左边的一把已经无力再躲。秋风纵身跃下，身在空中时已经从身后拔出长剑，扫出一片剑光，五把剑同时荡开，秋风脚尖刚落地，两把长剑已抵到胸前。秋风身子一转，血红的斗篷裹住了全身，然后反手挥剑。两把长剑刺在斗篷上，发出金铁交鸣的声音，斗篷猛然发出一层红光，病毒代码形成的长剑突破不了秋风的防火墙，但秋风的剑尖已经掠过了一个罗刹的脖子，他扭曲着倒在地上，全身迅速虚化，然后变成流动的代码，最后消散在空气中。

　　剩下的四个罗刹大惊，一起向后纵跃。秋风挡在女孩身前，冷冷地看着他们。一个看起来苍老一些的罗刹一声惊呼：“快撤，是修罗！”

　　那三个本来还在犹豫的罗刹听到这一个名字，再无片刻迟疑，四人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秋风回过头来看着女孩，四目相对，秋风心里一痛，把目光偏向一边，“看来地藏王已经知道你是林成的人了，你不能再这么出来了，至少要多加一些伪装。林成有最好的伪装程序，他不会舍不得给你的。”

　　秋风奇怪地说：“你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不管是土著还是滞留者，没人不清楚自己来历的。哪怕你是孤儿，你的程序里总该有烙印，你的母程序类型和分区烙印。”

　　女孩点点头，“没错，可我确实没有。林成说他见到我时，我是昏迷的。他在一个峡谷里救了我，他怀疑我是一个天人，被地藏王的人围攻受伤。可我的身体里查不到任何线索，他也动用很多关系去查，结论是，天人中肯定没有我这样的女孩死亡。所以按排除法，我只能是土著，可我的身世仍然是个谜。今天我又去问他，他说我逼得他太紧了，就和我吵了起来，我一气之下跑出来了。到林子边听见里面有呼救声，就进来看，没想到是个陷阱。”

　　秋风心里升起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你是何时被林成发现的？”女孩想了想，“按内部时间，应该是两年前，按外部时间，我不太清楚两个世界时间流速的调整次数，林成说应该是两个月前吧。”

　　秋风伸手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女孩吓了一跳，涨红了脸使劲一挣，但没能挣开，秋风的手就像铁钳一样，拇指和食指紧紧扣住她的脉门。女孩觉得身体里有麻酥酥的东西在流动，她又惊又羞地问：“你干什么？”

　　秋风颓然放开女孩的手，林成没说谎，虽然从女孩的程序中查不出母程序烙印，但任何生命程序都具有不可调的生命计数器。女孩的诞生时间按外部时间算不会超过两年，而白雪，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有人咳嗽了一声，秋风一惊，猛然回头，手按在了剑柄上。是林成，他静静地看着秋风和女孩。秋风忽然想到了刚才的举动，他想解释，但又知道，对林成这样的老友，实在没什么可解释的，只是轻轻说了声：“太像了。”

　　林成点点头，“我知道，我刚发现她时也觉得很像。不过我们都知道，那只是梦想。”

　　女孩看看林成，看看秋风，又看看林成，“你是因为我像某个人才喜欢我的，对吧？”

　　林成摇摇头，“也许开始是，但现在我喜欢的就是你。”他的语气淡淡的，但谁都能听出里面的真诚。女孩脸一红，低着头走过去挽住他的手。

　　秋风用鬼魅一般的速度在密林中奔跑着，树木的影子在他的身边掠过，迅疾的风吹得他的脸发麻，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迎着狂风的眼睛里流出的泪滑过脸庞。树越来越密，最终幻化成密不透风的树墙，秋风拔出长剑，对着树墙一剑劈下。

　　树墙被劈出一道裂缝，秋风的身子不停顿地投入其中，树墙顷刻间闭合，然后扭曲，透明，消失。

　　秋风出现在京华门前时，脸上多了一层单分子膜的伪装，背着一个双肩背包，一副游客的模样。这所学校的信息系全球闻名，因此李香所说大学部有人卖入界许可的事，是有一定可信度的。秋风想见见这个叫白云飞的人，他已经问过林成，他没听说过这个人。这事很不寻常，官方用的入界许可安全级别很高，只有少数人能绕过去，而且南天门一直在更新入界许可的密钥。在秋风的帮助下，林成几乎垄断了整个入界许可的黑市，这里居然还有一个贩卖入界许可的个体户，水平一定很高。如果能说服他加入林成的阵营，对对抗地藏王一定有用。

　　但他打听了几个人后才知道，白云飞已经于前天离开学校出国了，至于是哪家学校，大家都说得去教务处查。秋风犹豫了一下，他知道京华大学的教务处实际上也是冥界运营商的高级管理中心之一，如果他冒险进去，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麻烦。

　　两个女生从他身边走过，其中一个是李香。秋风微微一惊，但马上反应过来，李香现在认不出他来。李香是京华附中的，她出现在大学部并不奇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听到李香对另一个女孩说：“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反正他看我的眼神挺温暖的。”

　　另一个女孩笑着说：“我看你还是算了吧，他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且他一看见警察就跑，没准是个逃犯呢。我看你真是够古怪的，白云飞多好啊，又帅又有钱，多少女孩追他他都不搭理，偏偏对你那么好，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香眼神一瞬间有些迷离，“也许吧，我爸也这么说。白云飞他对我是挺好的，不过我总觉得他的眼睛让我有些害怕，就像两个深潭一样，我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另一个女孩小声说：“唉，白云飞临走不是给你留下了几个冥界许可吗，卖给我一个呗。便宜点，你知道我没多少钱。”

　　李香小声说：“嗯，我是跟他要了几个，想自己留着用。你要，就给你一个，可你绝对不可以和别人说。”

　　秋风心里一动，转身追上了两个人，用外地口音说：“对不起，请问你们认识一个叫李香的同学吗？”

　　“是这样的，我在网上跟白云飞买了一个冥界许可，我大老远地跑来，可他给我发了邮件，说他出国了，让我来找一个叫李香的女孩拿货。”

　　李香松了口气，“这样啊，那，我给你一个好了。”她打开自己的手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芯片，是那种带标准接口、可以直接嵌在脑关接口里的。秋风接过来，发现李香一直在看着他的眼睛，他心里一动，说声“谢谢”转身走了。

　　回到宾馆，秋风把刚得到的芯片嵌入酒店提供的脑关接口里，犹豫一下，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应急的程序口诀，虽然已经烂熟于心，但默念可以在意识中加强，能在进入冥界的一刹那形成最初的保护。若不是这个习惯，在卡尔办公室的那次恐怕他撑不过来。对这个不知真假的入界许可，他必须谨慎。

　　电光火石的刹那，秋风站在了一个雅致的房间里。从风格上看，像是明清时期的江南建筑。他让护体符咒继续运行着，推开了房间的门。

　　门外是一片园林，即使在冥界里，建这么大一个园林也称得上奢侈，这应该是某个天人的宅邸，如果是土著，别说有这个经济实力的罕见，就是有钱，也怕招惹天人的嫉妒，被抢是小事，惹来杀身之祸才是惨事。

　　秋风深吸一口气，心中默念两条滤镜程序，然后做了几个复杂的手势，将咒语打出去。园林微微一晃，但并没有变成代码碎片。这不是那种观赏性的海市蜃楼，而是真正能用的园林，是用严密的逻辑程序建造起来的。

　　秋风正要进一步探查，大门开了，三个人走了进来，秋风和对方同时一愣。领头的是林成，他身边跟着两个夜叉，看到秋风，林成大笑起来，“我正愁找不到你呢，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秋风吃惊地说：“这里是你的地方？你可真会享福。还记得上次我问过你的事吗，我弄到了一个白云飞卖的入界许可，那个入界许可默认的登陆地点是这里的一个房间。这是怎么回事？”

　　林成一击掌，“这就对了，上次你问完我，我就怀疑是这小子了。因为他实在太有钱了，我查过几次，都没能查出他的钱从何而来，原来他还有这本事。”看秋风疑惑，他解释说，“这片园林是一个滞留者的，他以前应该就是个程序高手，我曾想邀请他加入夜叉队伍，但他不肯。不过他愿意站在我这一边，为我提供了不少资金。作为回报，我派两个夜叉帮他看家护院。他从不肯说自己的钱是哪来的，我也查过，但他很警觉，总是从冥界里先花大价钱过境，到境外服务器中转，转几次后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跟踪这样的人太费钱了，后来我就放弃了。他毕竟是我的金主，逼太紧了也不合适。何况他功夫虽不错，还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他有不轨，我肯定能灭了他。”

　　秋风点点头，“你这次来是找他吗？”林成说：“这小子这次好久没回来，该付给我的钱也没到账，我担心他被地藏王的人暗算了。虽然我们的合作很隐密，但地藏王也不是等闲之辈。听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一直低估了他，他竟然有长期占领天人身体的本事，看来他比我想的要厉害。这次他不回来则已，再见到他，无论如何要问个明白。”

　　林成说：“报仇的良机到了。上次你和地藏王在天界见面，地藏王的肉身被伏击，我已经查到了肉身的身份，是剑桥大学信息系教授曹仁，同时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估计你猜不到，他也是冥界的创始人之一，是卡尔集团最早的员工之一，主要负责错误代码的兼容处理，避免系统崩溃。那个被你打伤的学生，是他收的中国留学生，以前学过武术。”

　　秋风松了口气，“幸亏当时我下手不狠，我和他交手时就怀疑了，如果是罗刹，不可能动作那么敏捷协调，所以我留了三分力。那小子功夫不错。”

　　林成说：“你的这次行动让我们终于抓住了机会，由于事发仓促，地藏王是通过公用脑关进入的冥界，因此他在冥界的行踪被我的人发现了。这么多年，我们第一次咬住了他。他明天会从英国的一个公用服务器过境，用他自己秘制的通讯链接打开一扇回老巢的门。只要在门消失之前能复制这个链接，我们就可以每时每刻发动攻击，一举歼灭地藏王的所有力量。”

　　林成愣了愣，笑道：“当然，我的身边一定也有地藏王的人，这是战争，间谍必不可少。门在通过后的五秒后消失，我们一定要在五秒内赶到门前。可这样一来，跟踪地藏王的人就要离得很近，以他的能力，肯定能发现。我想只有你，才有机会试试看。”

　　地藏王在冥界中的样子，秋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不再是个老人，而是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你觉得他像二十岁，又像八十岁，那种感觉极难描述，因为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若有若无的光芒中。秋风想，这大概就是土著们传说的佛光吧。如果一定要这么做，秋风也能做到，但他相信，自己显露的光芒一定不会这么圆润明净，让人看了就心生仰慕亲近之情。

　　你在想什么呢？他是杀死白雪的凶手。秋风在心底提醒自己。在其他人眼里，地藏王是个其貌不扬的土著老人，他身边跟着的两个罗刹，也都伪装得和普通土著毫无二致。他们就像一辈子过境一次的土包子，在公共服务器里低眉顺眼地走着。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服务器的边缘，服务器的边缘一般都是无边无际的大海或无边无际的崇山峻岭。秋风的运气不错，这个服务器的边缘是山。虽然在地藏王的眼里，山和树的代码是可以看透的，但透过复杂的代码，他也很难发现刻意隐身的秋风。

　　秋风不远不近地跟着地藏王，有一次他差点被发现了，不过他及时地放出了一只野兔，掩饰了自己的行踪。终于，地藏王和两个随从走到一棵参天大树下停下了脚步。地藏王盘膝而坐，嘴里默默地念着一条条咒语，两个罗刹则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古树的根部发出了白光，然后白光越来越强，终于形成了一个空洞。地藏王站起身来，走进了门里，两个罗刹随即也走了进去。

　　秋风像箭一样从藏身之处射向大门，他最多还有四秒钟的时间。他的速度很快，但他距离门也很远。三秒，两秒，一秒，他整个身子飞了起来，拔出长剑，直扑大门。门的白光消失了，但在消失前的一瞬间，他的剑尖触到了。加密的链接像电流一样通过长剑复制到他的背囊里。解密工作他是没办法完成的，那和水平无关，需要海量的运算资源，只能交给林成慢慢来做。

　　再次找到林成时，他在一家妓院，这也是他的生意。秋风避开一群围上来的莺莺燕燕，终于到了后面。林成正和那个白衣女孩对饮，桌子上的菜很简单，一盘鸡蛋炒木耳，一盘小葱拌豆腐，一盘山野菜，两瓶冰镇啤酒。秋风心里一痛，眼睛避开了桌子。林成不自在地笑了笑，“小雨喜欢吃这个。”秋风看看女孩，小雨。

　　秋风从背囊里拿出一个闪光的小球，交给林成，“我复制下来了，接下来看你的了。”林成激动地拿过小球，“我已经租用了银河运算中心，三天之内一定有结果。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来找我。”他看了看桌子，小声说，“一起吃点吧。”

　　秋风从冥界出来后，没有再去老李的卤煮店，他忽然对那浓厚的荤香味不感兴趣了。其实他以前也不喜欢，只是白雪喜欢清淡的小菜配着冰镇啤酒，他也喜欢。白雪去了以后，他故意寻找那些荤香味重的，也不再喝啤酒，而只喝烈酒。

　　今天，他故意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和两瓶冰镇啤酒，摆了两副碗筷酒杯，慢慢地吃喝。正喝着，旁边有个女孩说：“看那个人，一个人喝两个杯子里的酒。”另一个女孩说：“别瞎说，人家可能失恋了，有心事。”秋风手微微一抖，抬头看去，果然是李香，身边站着那天见到的女孩。

　　秋风仍是那天在大学里见到李香时的样子，李香也一眼认出他来了，“是你？”秋风笑笑，“是我。”李香问：“那天给你的东西，好使吗？”

　　秋风心里一动，“你还没用过？”李香笑笑，“我一共只有三个，给了她一个，给了你一个，剩下的那个还没用呢。”

　　秋风点点头，“没用最好，最好还是不用。毕竟不是官方的，被人发现了也不好。”

　　李香撇撇嘴，“哼，你自己用了还劝别人不要用，有你这样的吗？你怎么一个人喝酒还用两个杯子啊？”她说着一拉同学，坐在了秋风对面。秋风笑了笑，没说什么。李香拿起另一个酒杯，“上次给你入界许可你还没谢我呢，桌上的菜都是我爱吃的，请我喝一杯吧。”

　　秋风奇怪地看着她，“你喜欢吃这些菜？你家的卤煮可是京城一绝啊！”李香皱皱眉，“你要是从小到大一直闻一个味，就是再好吃也烦了。我从六岁起就一口也不吃了，只爱吃清淡的，你今天这菜倒像是给我点的一样。”

　　秋风看着李香，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大一刚见到白雪时的情景。也是这样的一桌菜，他和林成正在对饮，小饭馆的老板说：“这位姑娘，没空桌子了，不好意思，这边只有两位，你和他们拼一下桌吧。”然后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带着一身的阳光坐在了他的身边，用清脆的声音喊：“这菜都是我爱吃的，算我一份，咱们AA制吧。”不等秋风和林成做出一定的反应，她就回头喊老板，“再加个酒杯，拿瓶冰镇啤酒。”

　　那天秋风喝醉了，是林成和白雪把他送回宿舍的。从此他的酒量成了白雪一直取笑的对象，她总说：“我喜欢你，主要是因为你醉的样子太可爱了，像个孩子似的。不像林成，怎么喝也不醉，让人看着都害怕。”

　　李香举起的这是第几杯酒了？秋风不记得了，他只知道酒被一次次喝光，一次次倒满，再喝光。从白雪走后，他再也没喝醉过，因为他没时间醉。但今天，他不在乎了。他没什么可做的了，等林成再找他的时候，应该就是他和地藏王真正了断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生还的可能性很小。

　　他喝醉了，李香和那个女孩把他扶回了酒店。他朦胧中只记得李香临走时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说：“你真像他，一样的眼神。你要是他该多好……”

　　秋风睡醒时，天已大亮，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这么安然过了，他调出脑关接口，深吸一口气，连上了。

　　今天林成选定的聚会地点让人想起当年卡尔的城堡，不过要比卡尔的城堡大百倍。一万夜叉聚集在万神殿一样的大厅里，林成就在大厅的高台上。这是秋风第一次见到全部夜叉，他们都是一身黑色的衣服，整个大厅里犹如黑色的海洋，无边无际。

　　林成的战前动员显然已结束，他们都在等着秋风。秋风看到了几百个身穿彩色铠甲的护法神，他皱皱眉，“他们是南天门的人！”

　　林成点点头，“卡尔得知我们要进攻地藏王的老巢，让护法神和我联系，要助我们一臂之力。秋风，理念不同可以以后解决，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秋风犹豫了一下，没再说话。他当然知道，有南天门的力量参与，他们的胜算大大提高。

　　林成拿出秋风交给他的小球，小球的密钥已经被破解了，几百个护法神同时拿出法器，对准小球，发出道道白光。小球逐步扩大，扩大，直到变成一个直径约一百米的圆形大门。

　　林成一挥手，一万夜叉犹如一股黑色的水流一样，悄无声息地进了大门。几百个护法神也进去了，最后，林成对秋风点点头，“走吧。”

　　从大门进去，秋风被眼前的战场惊呆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宏大的战场，也从未想象过如此惨烈的战争。

　　这本是一片犹如田园的美丽平原，四周青山环绕，蓝天白云，青草红花，但此刻一切都成了灰烬，这里是血与火的海洋。成千上万的罗刹在对抗着夜叉，各种武器发出的冷光和热焰在空中纵横交错，不时有罗刹脱离地面跃上半空，但随即被翱翔天际的护法神用法器击落。

　　相比有备而来的夜叉大军，仓促的罗刹军团有些难以招架，但秋风发现，他们仍能苦苦支撑的原因主要在于，源源不断的土著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战斗力和夜叉差得太远，但他们悍不畏死、前仆后继，不时有被土著们缠住手脚的夜叉被罗刹砍翻。残肢断臂遍地，血肉刀光漫天。秋风见过天人残杀土著，但从没这么大规模的杀戮，强烈的刺激让他忍不住想呕吐。

　　林成则在四处搜寻着地藏王的踪迹，他高声喊道：“地藏王，你的老巢都被我们攻陷了，别东躲西藏，出来吧。你不出来，只会死更多的人！”

　　天边出现一道金黄色的光芒，这光芒越来越明亮，地藏王从半空中飘来。这是秋风第二次见到他，比起第一次更加震撼。飞行的程序秋风也有，他很少用的原因是怕惊动南天门的人，但他从没见过这么优雅的飞行。地藏王的身躯在金黄色的光芒中庄严肃穆，连正在征战的双方都会忍不住放慢了手里的动作。那些土著更是直接叩拜在地，“地藏王！地藏王！”

　　秋风腾空而起，飞到和地藏王同样的高度，两人四目相对，秋风看到一双和在天界时看到的同样的眼睛：慈悲、坚毅、深邃。地面上的人们发出一阵惊呼：“是修罗！”

　　地藏王缓缓地说：“你还是不肯相信我？”他的声音几乎让秋风无法怀疑，但秋风仍摇摇头，“给我个相信你的理由。不是你，会是谁？谁能侵入我的身体，罗刹？夜叉？”地藏王迟疑片刻摇摇头，“他们没那个本事。”秋风问：“谁有？”地藏王缓缓地说：“我有。”

　　秋风反手拔出长剑，全身猛然迸发出耀眼的红光，长剑也化成一道一丈长的血红的光影，向地藏王劈下！

　　这一剑仿佛号令一样，地上的罗刹和夜叉重新打了起来，但在地藏王出现之后，战事已经有了转变，罗刹们从惊慌中清醒过来，他们的人数本来就比夜叉多，只是在家里的少。此时警报已经传出，各地的罗刹源源不断地赶回来。他们的门不能直接在家里出现，都要从山外出现，翻山而入。护法神分散到周围的山顶，将爬上山的罗刹不断击落，但罗刹们仍然毫不畏惧地向上冲。

　　秋风每一剑劈下去，地藏王都只是用一只手迎击，黄光和红光的撞击下，红光看似强势，却始终没有办法压住黄光。秋风越来越心惊，他身经百战，不管是护法神还是罗刹，他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他就像在和大海搏斗一样，虽然大海不还手，但他雷霆万钧的力量都被大海温柔地吸收了。他就像一艘巨大无比的大船，每一步都划开大海，但却难以挣脱大海的掌握。

　　一道黑光从后面冲向地藏王，林成也出手了。他用的是长枪，犹如黑龙一样，绕着地藏王不停地刺，每一下都能激起一片黄光。地藏王空着的一只手挥动，将林成的每一下攻击化解。

　　地藏王语音轻缓地说：“修罗，你一身正气，如此本领，可惜却为虎作伥，和那些天人一起奴役冥界众生，实在让人痛惜。”秋风没有想到他在两人夹击下还有余力说话，咬牙道：“杀你之后，我自当给冥界一个交代。”

　　地藏王笑了，“自杀谢罪是吗？恐怕当你发现了自己犯了大错后，自杀都不足以谢其罪了。”

　　林成大喊：“秋风，别听他废话，合力杀了他。”说完纵身到秋风身边，两人将枪剑并举，合力飞扑，红光黑光同时大盛，枪剑在空中合为一道红黑相间的光芒，直刺地藏王。

　　这一击之威，地藏王也不禁为之一震，他双手并举合十，黄光大盛，与红黑相合的光芒撞在一起。天地间一声巨响，整个战场都被照得雪亮。

　　光芒中的三个人距离近到连彼此的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秋风只觉得喘不过气来，但他已经不能撤手，因为林成和他合为一体，除非同时撤手，否则另一人独抗地藏王，必死无疑。可这样撑下去也不行，从三人光芒纠缠的一刹那，秋风已经知道，即使两人合力，地藏王仍是略胜一筹，也许僵持会持续很久，但最终的结果已经无疑。

　　几十个护法神飞过来，想施以援手，但都在黄光外面铩羽而归。他们的功力不足以冲入这三人形成的力场，法器的光芒也照不进去，这三者用的程序，不是官方开发的程序能破解的。此时赶回来的罗刹人数已超越了夜叉一倍，尽管有护法神的帮助，夜叉仍旧渐落下风，护法神也被击落了五个。这场总攻即将以地藏王的胜利而告终。

　　地藏王看着秋风，“我们的误会，可以慢慢解决。我们大家一起放手吧。”秋风意外地看着他，他为何需要在稳操胜券的时候放手？他凝视着地藏王的双眼，那双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欺骗和虚伪。秋风缓缓点头，地藏王轻声说：“三个数，我们大家一起撒手，一……”

　　秋风忽然感到身上一空，然后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狂涌而至，秋风大惊，他万没想到地藏王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偷袭。他本能地全力迎击，但仍被这股巨浪淹没，他每寸身体都剧痛无比，这是灵魂解体的征兆。然后突如其来巨浪猛然回涌，秋风的反击之力合着回涌的巨浪一起倒卷了回去。

　　地藏王同样没想到对方的力量会忽然削弱，他发现对方的力量忽然减弱时，猛然回撤已经是门户大开，秋风和林成的反击等于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身上，即使是地藏王，在自身力量和修罗合力的回涌下也无法抵抗这样的力量。他一样的身躯晃了一下，嘴角溢出鲜血，黄光急速暗淡，终于消失，留下他孤零零飘浮在空中的身体，不再有任何防护。

　　一条黑龙无声无息但快如闪电地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抬起头，看见了林成的脸。在一身黑衣的衬托下，林成的脸狰狞而得意。

　　秋风虚脱地从空中坠落，正看到林成一枪刺穿地藏王的一幕，他本能地高喊一声：“不要！”林成低下头看着他，秋风第一次发现林成是那样的陌生。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林成抽出长枪，地藏王缓缓落下，在空中盘膝而坐，直到落在地上，都没改变这个姿势。秋风全身犹如碎裂，不能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地藏王虚弱地一笑：“修罗，看来我们都上当了。”

　　林成漂浮在半空，像变了个人一样，他的身上出现了缠绕着雷电一样的护身咒语，那是护法神的标志。秋风猛然明白了一些事，“林成，你投靠卡尔多久了？”

　　“原来你一直是他的走狗。”林成摇摇头，“是合作。卡尔和我都是做大事的人，我们达成协议，他要当天界政府的总领袖，而我要做冥界之主。我们共同的障碍有两个，一个是地藏王，一个是你！”

　　秋风看着他，“地藏王能反抗冥界统治，也能威胁卡尔的商业帝国，我明白。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是你的障碍？”

　　林成说：“你在冥界所谓的行侠仗义，同样威胁卡尔的商业帝国。而对于我，你不但阻挡了我的事业，也阻挡了我的爱情。没有你，白雪才能喜欢我。我们同时认识的她，为什么她会喜欢你？你从小就什么事都压着我，凭什么？”

　　秋风咬着牙说：“你既然爱白雪，为什么那天白雪会死？那不是地藏王干的，是你和卡尔，对不对？”

　　林成的脸上滑过一丝痛楚，“没错，是的。本来计划是我连上脑关，但不进入冥界，假装被地藏王偷体，而毁了你的肉身，让你变成夜叉为我对抗地藏王。我用的是你的刀，因为我知道你那把家传的匕首从不离身。但是没有想到白雪先回来了，她扑到你身上，替你挨了那一刀。实话说，我没有想到白雪跟你学了那么多功夫，她抢下刀刺了我。若不是我在那一瞬间进入冥界，恐怕也死了。计划虽然发生了变故，但效果更好，你对地藏王的恨远超过被夺走肉身。只可惜，白雪……”

　　秋风怒吼：“闭嘴，你不配叫她的名字！”林成仿佛神游物外，“白雪虽然死了，但我能再造一个白雪出来。还记得小雨吧，她是我耗尽心血完成的作品。她不是天人，也不是土著，她是我自己创造的。白雪每次进入冥界，我都会跟在身后，复制她的行为模式。秋风，你总以为你的能力比我强，其实你最多是个黑客高手，只配舞刀弄枪。说到创造力，我才是最强的。”

　　秋风想起了那个一身雪白的女孩，他心里一痛，“那又怎么样？她始终不是白雪，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要还有点人性，就放了她，让她自由地生活。”

　　林成摇摇头，“你错了，我不但能创造出白雪的灵魂，还能创造出白雪的肉体。那个卤煮店老板的女儿还记得吧。还得多谢你，我才找到这么好的肉身。从你第一次和我说起她，我就想办法接近她了。我需要她的肉身，当我把小雨放进她的肉身后，一个完美的白雪就重生了。”

　　林成笑道：“你真以为只有地藏王能做到？其实我和卡尔早就发现了这样的解决方法，而且比地藏王的方法要容易得多。在每个出售的标准脑关上，我们都留了后门程序。为什么卡尔的那些竞争对手会莫名其妙地改变态度？现在，天界里几乎所有要害部门都是我们的人，除了那几个从不玩冥界的老顽固，不过靠他们几个是顶不住巨大的民意的。”

　　秋风忽然灵光一闪，“那个园林，就是你的，没什么所谓的滞留程序高手，白云飞也是你，你给了李香许可证，是让她自投罗网。在你的老巢之外，你占领天人的身体会被人察觉！”

　　林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比我想得还要聪明一些，不过现在不用了，你和地藏王被消灭后，我不再担心任何人察觉。那丫头早晚会落入我的手里。可惜你看不见白雪的重生了。”

　　秋风说：“在伦敦狙杀地藏王肉身的也是你的人？如果你在他还没连上脑关之前动手，他就已经死了。”

　　林成摇摇头，“实话说，我虽然知道他去了伦敦，但我没能力找到他。我说过，对付地藏王必须利用你，你就像最好的猎狗一样，总能找到猎物。当我的人发现你追踪地藏王时，已经错过机会了。”

　　秋风看着战场上的夜叉，“这些夜叉，他们的肉身也都是你们的人占领和毁掉的？”林成冷笑道：“你不用费心搞什么反间计了，这些人在天界都是最穷困潦倒或是罪大恶极的人，我可以让他们在冥界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为所欲为，他们都甘愿放弃肉身。”

　　不知何时，从地藏王胸前流下的鲜血变成了一条蜿蜒的小溪，流淌到秋风的身边。那血色变得金黄，像触手一样缠绕在秋风的手臂上。秋风一直和林成说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直到此刻林成才发现。

　　地藏王的身体已经透明得几乎看不见了，他忽然发出一声巨喝：“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的身体一瞬间崩裂了，变成耀眼的黄光，刺得所有人紧闭双眼，在黄光的中间，是仅容一人通过的门。

　　林成透过黄光，隐约看见秋风没入门里，当他的枪尖接触到门的边缘时，门消失不见了。地藏王也消散了，他用最后的力量给秋风打开了一扇逃生的门。

　　秋风重重地落在了阎罗殿上，他全身疼得像要爆炸一样，一股股洪流在全身翻涌，他忍不住狂吼起来。隐约听见身边有人惊呼：“是罗刹！”另一个苍老威严的声音说：“不，他不再是罗刹了，他是地藏王。”

　　秋风醒来时，是在一间小屋里，无边的黑暗，哪怕屋子中点着巨大的蜡烛，也只有朦胧的光亮。这是地狱的颜色，任何程序都照不亮的黑暗。

　　秋风看着坐在他面前的阎王，他的身形不再像阎罗殿里那样高大，但威严却丝毫不减。

　　“他的灵魂已死，但他的力量，他的慈悲，已经融化在你的身体里。你是他的传人，也是他生命的延续。”

　　阎王说：“你见过我的肉身。我是这个程序最早的创始人之一，我曾和卡尔一起工作过。后来，我亲眼目睹了这个作品的邪恶，我无力改变，只有选择退出。应该说，我是地藏王的老师，我一直想找一个资质过人的土著，教给他知识，让他能改变土著们的命运。但显然，他走的比我想的要远得多，他的能力也远超过我。我本来想为冥界创造一个善良的守护神，但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佛。”

　　秋风想起了伦敦街头的那个老人，他低下头，“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也害死了你。”

　　阎王摇摇头，“我无亲无故，那具肉身本也无足轻重。地藏王占用的肉身，都是在冥界作恶多端的天人，即使这样，他用的最多的还是我的肉身。他把你送到我这里，是因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以帮你度过最危难的时刻。”

　　秋风站起身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变化，他满腔的仇恨已经变淡，取而代之的，是对整个冥界的关心。

　　秋风说：“我得回天界去，我这次进冥界时，用的许可是林成提供的，他一定能找到我的肉身。”阎王还没回答，从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你很聪明，可惜太晚了。”

　　阎王和秋风大惊，林成身后跟着的护法神还剩一半，而夜叉已经所剩无几，看来他们虽然得胜，也是惨胜。

　　但林成仍然春风满面，“经此一战，罗刹主力尽被歼灭，地藏王形神俱灭，只要再杀了你，我就是冥界之主！你也不用穿来穿去了，你的肉身旁有人拿枪守着，只要你回去，就会开枪。以你的本事，肯定还能再回来，我也就不用瞒你，咱们还是在这里了结的好，免得麻烦。”

　　林成摇摇头，“本来没有，不过现在我身边高手如云，你却只有一个人。你自问能有活路？”

　　林成摇摇头，“哪里哪里，我知道您是前辈，实力纵不如地藏王，但总不会比我差，所以这次特意请您的老朋友来见见你。”从护法神中走出一个人，他原本在护法神中并不出众，但此时却越走越高大，全身萦绕紫气，犹如帝王，那些护法神全都躬身低头。

　　秋风的目光穿透了他的外壳，看到了一个瘦削的老头，但却同样具有舍我其谁的霸气。“卡尔，是你？”

　　卡尔冷冷地说：“曹仁，我中午还要回去进行竞选演说，因此你最好马上决定，投降还是死？”

　　卡尔微笑一下，“当年那么多合作者里，我觉得你是最聪明的，果然没错。我组织过几次对地狱的围剿，都无功而返，还折损了很多护法神。这一次，没有充足的准备我不会来。以前你在地狱里是不可战胜的，但这次，地狱的一切我都已经了如指掌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阎王叹了口气，“想不到地狱的程序如此严密而无逻辑，还是能被你破解了，我输得心服口服。”

　　秋风脑中闪过一个人影，“不对，他们没能破解，他们只是有了地狱的地图，他们有奸细！”他转向林成，“那个YD9910，其实不是罗刹，是夜叉，对不对！”

　　林成笑了，“你总是这么事后聪明，没错，他不是罗刹，但也不是夜叉，他是我的又一个杰作。他是我创造的，他没有记忆，也没有一点恶念。只有这样，才能通过地狱善恶程序的测试，走过那道火墙和岩浆。硬闯嘛，别说我没把握，就算成功了，我一个人进来也是送死，必须把大部队带进来才行。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我们一定要知道地狱内的程序陷阱，才能在地狱里战斗，否则不用你们动手我们就死定了。”

　　阎王不可思议地说：“既然他没有恶念，你怎么有把握他进来后会产生当间谍的念头呢？如果他一开始就有这个念头，同样无法走过测试程序。”

　　林成哈哈大笑，“这就是我天才的地方。我在他的核心程序中复制了我自身的一段记忆，那段记忆产生的情感代码，足以让他产生恶念，但在进来的时候，他自己都不会发觉。你的测试程序自然更不会把那段代码当做是恶念。”

　　林成转向秋风，“你知道吗，那段记忆就是白雪坐在你身边拿起酒杯的那一刻。当时我并没有觉得如何，但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变得如此邪恶的源泉。”

　　秋风摇摇头，“你错了，YD9910确实成了间谍，但不是因为那段记忆，而是因为你在复制记忆的时候，把你自己卑劣的本性也带给了他。人的本性，才是一切程序都无法测试的。”

　　卡尔打断他们，“随便怎么说吧，林成，快点动手，曹仁交给我，你们杀了秋风。冥界和天界从明天起，就是我的天下。冥界再也没反抗军这一说，只有天界才是主宰，冥界众生不过是异族，他们本就不配活在阳光下，只配活在黑暗中。”

　　随着卡尔的话，护法神和夜叉一起扑上来，阎王一声长啸，在地狱里避难的恶鬼们从各个房间涌出，双方拼杀起来。但恶鬼们明显不是对手，他们赖以御敌的陷阱和机关，已经被对方所知，无法再提供帮助。他们只能尽量拖住几个护法神，帮阎王和秋风减轻点压力。

　　阎王和卡尔用的都是极其古老的程序对战，林成则带着一百多个护法神把秋风围在中间，护法神的法器和林成的黑枪组成的网把秋风紧紧包裹在中间。秋风奋力抵御着，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但无法运用，就像手里有一个装满宝藏的匣子，却没有钥匙一样。

　　护法神的网越来越紧，秋风感觉自己已经喘不上气了，他的全身开始疼痛，从轻微而剧烈。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阎王已经被卡尔的程序死死锁住，胸前被轰出一个大洞，组成意识的代码正在不断飘散，他的目光看向秋风，毫无惧色，只有遗憾和期许。

　　林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卡尔身后，他的黑枪正从卡尔的胸前抽出来。卡尔捂着前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为什么？”

　　林成轻声笑着，“你和我合作的第一天就该想到，我是那种甘居人下的人 吗？你把冥界施舍给我，又设立诸多条件，不能这样，不能那样。而且冥界再好，论享受又哪里比得上天界？你说的对，从明天起，冥界和天界都是我的天下，今天不但是冥界走入黑暗的黄昏，也是你的死期。”

　　林成摇摇头，怜悯地看着他，“护法神都是给南天门集团工作的，他们的待遇也并不高，我打算给他们的薪水都涨一倍。表现好的，我还会让他们在天界当官。至于天界那些不玩冥界的人，你不需要过多的担心，我用你的肉身出现，他们不会怀疑的。”

　　秋风的神志已经恍惚了，他清楚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护法神一个接一个被他的长剑从空中劈落，但随即另一个就会补上来。几百个护法神同时攻击，从没有人经受过这样的围攻。他恍惚中看见一道白光，然后是一声惊叫，林成的惊叫。

　　秋风身上的压力忽然间减轻了，他清醒过来后，看见小雨站在自己面前，一身白衣如雪，手中长剑已经折断，几百样法器落在她纤弱的后背上。她的脸微微抽搐着，就像多年前躺在椅子上的白雪一样。秋风本能地伸手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睁开眼睛，看着秋风的双眼，天地间仿佛没有了声音，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最后，她轻轻吐出口气，“我记得你了。”

　　她就在秋风的怀抱中分解了，羽化成片片白色的雪花，在秋风的怀抱中飞散。林成目瞪口呆地看着，疯狂地嘶吼：“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我创造的，所有程序都是围绕着我的，她应该爱我，应该只爱我！”

　　秋风手里的最后一片雪花也飞走了，他的心里有无法形容的痛楚，但同时也有种无法形容的解脱。他终于明白了，白雪从未离开过他，她就在这冥界里，她走过的每一条链接，帮过的每一个土著，都是她留给他的线索，他总会找到她的。

　　林成命令护法神，“杀，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他把黑枪挥舞得像一条恶龙，凌空向秋风扑来。所有护法神将法器集中在秋风身上，发出全力一击。

　　在天罗地网中的秋风，忽然变成了一团血红和金黄相间的光，这团光逐步扩大，即使护法神法器的合力也阻挡不住，他们感觉就像压在海水上，压力越大，水的反噬力就越大，他们拼命压制，直到最后的一刻。